狐七在人群裡被撞得七葷八素,不由自主随着人群往外面跑。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親身經曆戰場,還是逃命的戰場,饒是她有功夫,這時候也派不上半點用場。她覺得自己好像一片被卷入旋渦裡的小樹葉,全身都被擠壓沖撞,這種感覺不但讓身體無比痛苦,因為對戰争的驚恐,更是讓她的心髒都開始戰栗,全身的血液好似沸騰,又好似冰冷凍結,隻想狂吼一聲或者痛哭流涕。
正在慌亂,忽聽林子外面傳來一陣陣叫嚷聲,刀刃相接的聲響。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隻有跟着衆人往前亂沖。沒跑幾步,卻見前面的一排樹被飛快砍倒,燃燒的樹枝枯葉亂飛在空中,火點熾熱,衆人都吓得往後退。
刷刷幾聲,又是大片的樹木被砍倒,狐七身邊甚至有人開始無意識地尖叫,抓着手裡的兵器紅了眼睛要上去拼命。狐七隻覺全身熱血如沸,忍不住也握住袖子裡的匕首,豁出命去。
忽然一個洪亮威嚴的聲音厲聲吼道:“還有人活着嗎?!快回答本将!”
狐七一愣,這個聲音,好熟!她急忙回頭,身邊早有人認出這是天威将軍魏重天的聲音,當下如同抓住救星一樣,嚎哭着答應,紛紛往前奔跑。狐七被人推着擠着往前跑,眼前的樹又被人砍倒大片,無數面惠王的紫色星糙旗幟刷刷揚起,那一瞬間,她幾乎要随着身旁的人一起痛哭。那感覺,就好像在絕望中忽然抓住光明一般,原來,天威将軍在大軍裡竟然如此深受信任。
“你們沒事吧?”魏重天高聲問着,一面指揮手下砍倒那些燃燒的枯樹,一面策馬踏着焦枝往前走。衆人再也走不動,紛紛匍匐在他馬前痛哭失聲,魏重天急道:“桓王大軍來襲,為什麼不傳信我們?!如果不是本将剛好經過這裡,你們早就成了被燒死的冤魂!”
有人痛哭道:“将軍……!桓王是今晨突然來襲,我們都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執勤的人沒有一點消息!後來才知道他們早就被桓王收買了!huáng将軍他……他被敵軍大将斬下頭顱懸挂在馬前……!”
魏重天聽得怒火中燒,幾乎要把眼眶瞪裂。他翻身下馬,抽出腰上佩刀,厲聲道:“桓賊的人馬在何處?!”他竟是要追上去報仇。
衆人七嘴八舌說不清楚桓王的人馬往哪裡跑了,正在混亂,忽聽當中一個脆生生的女孩子聲音高聲說道:“我知道他們往哪裡跑了!将軍你還在半山腰的時候,他們就看到了你們的蹤影,事先往北邊撤退了!他們人多,将軍還是不要追吧!”
衆人都想不到軍中居然有年輕女子,急忙看過來,卻見一個臉被煙熏黑的小個子少女俏生生立在旁邊,腰上還挂着一隻雪白的兔子。她見魏重天盯着自己看,不由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細白牙,雖然臉上黑漆漆地,卻甚是可愛。
魏重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臨行前,他心中存了一絲僥幸,隻盼她早已離開南崎,這樣自己也不用為難了,人不在南崎,惠王再怎麼霸道,也不敢去冒犯西鏡朝廷。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真的在碧波山!
狐七認出魏重天,早就親熱地跳上去和他打招呼,大叔長大叔短,很是親密。魏重天沉默良久,終于疲憊地揮了揮手,輕道:“先……組隊回營!……來人!把這個私自混入軍中的女子抓起來!不得讓她逃跑!”
狐七當場愣住,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面無表qíng的臉,好像不能理解他到底吩咐了什麼。一直到她的雙手被人縛住,她才突然掙紮起來,叫道:“大叔!?你不認得我了麼?是我啊!狐七!你為什麼要抓我?”
魏重天轉身不去看她,冷道:“本将不認得你!平民私自混入軍中是大罪!帶回營地再行處罰!”
狐七遭此驚變,本來就有點心神不甯,被他這樣一句冷言,說得幾乎要哭出來。她雙手被牢牢縛住,掙脫不開,隻是賭氣地咬唇,不讓自己流眼淚。
雖然衆人都覺得天威将軍未免太計較,她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平常戰場上不小心闖入一兩個平民,大家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何況這次qíng況特殊,可是誰也不敢忤逆天神一般的魏重天,當下隻得把狐七捆個結實,拴在魏重天的馬前,一行殘兵敗将緩緩往山頂營地行去。
26.安心上
由于桓王的人馬是突襲碧波山,因此山頂駐紮的營地雖然遍地láng藉,卻沒有被人qiáng奪去。營地裡混亂的qíng狀自然不必細表,光是滿地的屍首鮮血就讓狐七看得雙腿發軟。受驚的惠王人馬還沒有平靜下來,見到這付慘狀更是傷心yù絕。好在魏重天有條不紊地吩咐衆人收拾營地打理屍體,沒一會亂七八糟的帳篷就被清理掉,屍體被堆在營地後方空地,待夜晚一起焚燒。衆人在滿地碎片和鮮血的地上重新搭建帳篷,先請魏重天進去休息。
狐七自從被帶進帳篷裡之後就垂着頭一言不發,也不看魏重天。他先脫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吩咐手下的人小心擦洗鮮血挂在太陽下面曬gān,然後轉頭看她。狐七緊緊咬着嘴唇,被縛的雙手又麻又痛,難受極了,她動不了,隻能下意識地扭曲手指。發覺魏重天在看自己,她别過臉,不想和他說話。
“……我,是不得已的。”良久,魏重天才低聲說了這樣一句。
狐七猛然回頭,死死瞪着他,眼睛裡滿是水花,馬上就要掉出來。她沉沉說道:“我不是故意混進來的!我不是jian細!大叔,我以為你會講理!”
魏重天閉上眼,疲憊地靠在間陋的櫃子上。半晌,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是不得已的,狐七,抱歉。”
“什麼是不得已!”狐七吼了起來,眼淚飛快落下,她用力扭着手指:“你不會問清楚麼?為什麼要捆住我?我犯了什麼錯麼?為什麼不問青紅皂白就抓我?你不是說不認識我嗎?!這會沒人了你又來和我套近乎gān什麼?!”
魏重天被她指責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了一會才輕道:“狐七,我沒有任何想傷害你的意思……”
“那為什麼不放了我?gān嘛要捆我?我犯了什麼錯要被捆住?!”狐七打斷他的話,問得直接,對他繞開話題的道歉根本不感興趣。
“我不能放你走。”魏重天低聲說着,“這是惠王的吩咐。狐七,我是做臣子的,王上的命令比我自己的xing命還要重要,你該明白,我無法忤逆!隻有委曲你了!”
狐七驚疑地瞪着他,這關惠王什麼事?她從來也沒見過惠王,怎麼突然來抓她?
魏重天還在說:“你對我有恩qíng,我從來也沒忘過。但忠義之間,我無法兩全!你還小,或許不懂得這些……不過,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助你!你生我的氣也好,恨我也好,都沒有關系。我隻想讓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害你,一點都沒有。”
狐七咬住嘴唇,頓了一會,忽然說道:“我……明白的。”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很快打濕了臉頰。她看上去有些疲倦,輕聲道:“大叔,我都明白了。你不需要和我道歉,道歉也隻是讓你自己心安罷了。你說了那樣多的無奈,隻是為你自己開脫,讓自己覺得自己沒有錯……你們……你們總說我小,什麼也不懂……可是……這次我總沒有說錯吧?”
她的話簡直和雷電一樣,把他心底最隐晦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事實一下子bào露出來,那一瞬間,他簡直驚惶失措,隻能怔怔看着她,找不到任何語言。
狐七又道:“我對大叔你也沒什麼恩qíng……不值得你一直挂在嘴上。你若當真感激,我現在便不會在這裡……所以……求求你,别說了。”
她哭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卻好像沒有止境一樣。看穿一個人的内心想法,或許是一種成長,然而她卻見到了自己不願意見到的醜惡,那叫做自私。可怕的,正大光明的,披着美麗外衣的自私。
魏重天被她哭得心煩意亂,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待下去。他揮了揮手,有些慌亂的說道:“……無論你怎麼說,我也是不願傷害你的。抱歉……我不得已。——來人!”他忽然放高聲音,把守候在門外的手下叫進來,“這女子是jian細,隔日我要将她押入皇城!你們好生看守,不得讓她出帳一步!”
說完他本想走,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狐七,她垂着頭,大顆大顆的淚珠使勁往下掉。他又道:“替她松綁,換成生鐵手腳铐。這是要犯,不得怠慢,好生伺候着。”
手下連聲答應,早就取來生鐵的铐子,拖着長長的鐵鍊,沉重無比,一端鎖在帳篷裡的支撐柱子上,她隻能在帳篷裡走動,無法靠近門口。衆人原想要用鐵铐铐住的要犯必然厲害無比,誰知狐七被铐住之後動也不動,縮在角落裡垂着腦袋。士兵中也有成家做了父親的,見她這般可憐的模樣,也忍不住心疼,可是逗她說話她也不說,給她送吃的她也不吃,實在教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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