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綢臨鏡瞧她眉黛輕蹙,好不着急的樣子,便捂嘴笑,“你瞧你,像是比我還急些。”
椿娘梳好發,又往榻上去疊被,一頭僝僽輕語,“不瞞姑娘說了吧,自打上回出了那一遭事,我總是心裡毛毛的,看見單煜晗就有些害怕,與他遞個茶,不小心碰着他的手,都要吓出我一身冷汗。能回家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花綢妝台前搦轉纖腰,想自從出了那回事,她面上倒過得快,不曾抹眼掉淚,可心底裡如何過得去呢?
于是輕歎着過來,握起她的手,“桓兒先前就說叫我用了這法子他好來接,是我怕鬧起來耽誤他殿試,因此拖到今日。你放心,他昨日殿試畢,今日一準兒送東西來。咱們回去住些日子,就是日後單煜晗去接,我也不再帶你來了,你就留在家伺候太太。”
說話間,聽見窗戶上“笃笃”敲了兩聲,外頭立着抹纖影。花綢過去,透過茜紗瞧見是紅藕,立時迸出個笑來,“你瞧外頭窗戶也上了鎖,打不開的,你隻把東西從窗縫裡塞進來。”
“嗳,”紅藕應着,将一個信封塞進來,一頭囑咐,“桓哥兒說不可擦多了,隻怕癢得你受不住。”
“就他蠍蠍螫螫的,不妨事。”
花綢接了東西,追她回去,拿了信封到床上打開來瞧,裡頭卻是短短兩截嫩枝,上頭結了好幾片葉。
椿娘挨着看一看,心下好奇,就要伸手去抽枝桠,被花綢狠拍一下,“這個叫山漆,摸上人身上就要起紅疹子,癢死個人呢!京城裡不常見,也不知桓兒哪裡弄來,你且别碰,先收起來,等午間送飯的丫頭過來,我先裝出發熱的樣子,你好叫他們告訴太太請大夫,大夫來前,我就抹在身上,必起疹子。”
兩個人小心折起信封,塞在枕頭地下,靜待太陽懸空,樹蔭移窗,丫鬟提着食盒送來飯。
進屋擺了飯,卻久不見花綢出來,便向椿娘調笑,“這個時候奶奶還沒起?”
椿娘裝得好模樣,坐在案前風僝雨僽,“姑娘昨兒夜裡身上有些燒,到晨起就說身上不爽快,我喊她起來坐了一會兒,又沒精神,又睡了過去。”
“喲,”那丫頭走到門簾子前,撩開條縫往裡瞧,果然見花綢還睡在帳中。她又走回來,在案上坐着與椿娘說話,“這時節,将熱未熱的,大約是夜裡掀被染了風,可燒了滾滾的茶來吃了?”
“一早起來就吃了四五盅了,我想她也是傷風,便蓋了兩床被在她身上,她又總嚷嚷熱,死活不蓋。姐姐,你去回太太一聲,是請個大夫來瞧瞧還是怎麼的?”
“自然要回的。”
那丫頭轉走到魏夫人房中,将這一節提起。魏夫人冷端起腰,拈帕子撣撣裙面,“這個媳婦兒,專會裝怪,關她這些天,口裡死活不肯認錯,卻把自己做起病氣來吓我。我是吓大的呀?她要死就憑她去死好了,我煜晗好好的人品,如今又升到太常寺少卿,就再續一房千金小姐也續得!她嘴硬嘛,就叫她病着好了,不許請大夫瞧!”
巧在那單煜晗為着奚甯那一檔子事,近日忙着與潘鳳商量主意,不得空過問家中事,便耽誤了兩日。花綢見不請大夫,裝得愈發嚴重起來,連着兩日不吃飯,送飯丫頭瞧了,隻好走到魏夫人房中勸:
“瞧那樣子,像是真病了,太太還是請大夫來瞧的好,倘或有個好歹,奚家來問,咱們如何開交?看好了她,諒她病這一場,往後也肯乖乖聽話了。”
那魏夫人細細思來,便請了家中長請的大夫來。那大夫雖是單家常請的,可在來前,早被奚桓暗中威逼了一番,又許了他幾百兩銀子,這倒是在單家瞧幾年病也攢不下的錢,大夫無有不應。
這廂背着醫箱子走到單家來,随着人進屋,先隔着帳子把脈,稍刻便把一對稀稀拉拉的眉毛擠掉了幾根,“能否揭帳讓小的觀觀夫人病容?”
幾個丫頭面面相觑,椿娘索性大大方方撩開帳,“大夫請觀。”
那大夫觀一觀星眼,又觀觀病額,又叫吐出一截舌來瞧瞧,裝模作樣窺摩一番,把眉越擠越緊,俄延半晌,口裡嘟囔着“得罪得罪”,手上卷起花綢的袖口來。
衆丫頭跟着歪腦袋一瞧,見花綢手臂上好些紅疙瘩,不由驚呼,“這是什麼病?”
不問便罷,一問,那大夫先跳開幾步遠,急得腦門上發汗,“不好,是痘瘡①!”
“痘瘡?!”
這病向來令人聞風喪膽,患者發熱頭疼,身上起痘疹,極容易過人,得了此病,九死一生。丫頭們雖沒見過,卻都聽說過,眼下一見,紛紛避走外間,唬得渾身冒汗,你窺我我窺你一陣,竟都丢下花綢去回禀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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