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素來寡言淡漠,讓人看不出他究竟對這些在不在意。
姜姮将下巴擱在馬車窗沿上,隔熙攘人群呆呆看向梁潇。
那時因為玉徽和姜墨辭的事,兩人已疏遠許久,姜姮雖是個沒心沒肺愛玩愛鬧的性子,但在梁潇那裡遇了幾回冷,卻也知道收斂,待他不複以往熱情。
她見梁潇神色寡淡,沒甚興緻的模樣,但一眼瞟見她,滞默片刻,應了辰羨所邀,與他們同去。
佛寺中有許多間小廟,廟裡供奉各方神靈真身。幾個小沙彌引他們三人分别去了三間不同的小廟,說要在海燈前單獨祈願,摒棄遐思,身心皆誠,方可應願。
說完,他們果然都退了出去,隻留姜姮在小廟内。
供桌上菩薩寶相莊嚴,端淨瓶俯瞰人世。周遭靜悄悄的,唯有一些杳杳傳來的誦經木魚聲。
姜姮跪坐在蒲團上,仰望着菩薩,蓦得歎了口氣。
“菩薩,辰景哥哥不理我了。”
她憂郁而傷懷地對菩薩傾訴:“他從前對我可好了,會替我做功課,給我買糕餅,還幫着我翻牆出去玩。他還會對我笑,他笑起來可好看了,可是……因為玉徽的事,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笑過了,也很久沒有理過我了。”
“我從小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所以我沒什麼别的可求,我隻求你保佑,讓辰景哥哥理一理我,多跟我說幾句話。”
姜姮說完,呼得舒了口氣,郁結已久的心事終于吐出來,無比輕松暢快。
她仰頭再看向菩薩,見那莊嚴寶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垂目看向她,帶着對塵俗宿命的悲憫。
她向來心思淺薄,不喜深愁,好像跟菩薩約定好了一般,朝寶相擺了擺手,蹦蹦跳跳地轉身推門出來。
院中古樹參天,梁潇在樹蔭裡負袖踱步,光斑流轉在他那張清秀姣好的臉上,照出幾分風月少年的矜貴飄逸。
姜姮站在廊庑下,看得呆住了,臉頰不由得發燙。
梁潇走到她身前,道:“衛王急召,辰羨先走了,我送你回王府吧。”
放在往常,姜姮早該跳起來發脾氣了。可此刻,在梁潇溫脈的注視下,她竟乖得像隻小貓,迷迷瞪瞪地點了點頭。
她依舊是坐馬車的,梁潇也依舊是在外騎馬,兩人隔一道簾子,走過喧嚷吵鬧的街衢,漸漸安靜,姜姮估摸快要到王府了,才忍不住道:“辰景哥哥,你快要過生辰了,你想要什麼禮物?”
外頭沉默了片刻,梁潇道:“我不過生辰的,不用多費心。”
“為什麼不過啊?過生辰是多麼高興的事,那表示我們正慢慢長大。”姜姮挑開簾子,沖梁潇樂呵呵地笑:“我們長大了,就會更自由更快樂的,想出門就出門,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爬牆,不必受長輩約束責罵,多好啊。”
梁潇低眸瞧她,見她笑得開心,竟也跟着笑了笑,聲音溫柔又帶一點點垂憐:“姮姮,你錯了。小時候得不到的東西,長大了多半也得不到。命運慣會捉弄人,總不叫人如願。”
姜姮聽得懵懂,捕捉到了“命運”二字,興沖沖地問梁潇:“剛才在廟裡,你向菩薩許什麼願了?”
梁潇執缰的手微頓,眼神倏地飄忽起來,低咳了幾聲,道:“你呢?你許的什麼願?”
姜姮一怔:“我啊……我……”
她支支吾吾,梁潇故作輕松道:“是不是與辰羨有關?想讓他多陪陪你,他近來可忙得很,總是不着家。”
“辰羨?”姜姮呢喃,眼睫顫了顫,默默把探出來的頭縮回馬車裡。
她怎麼完全把辰羨給忘了?
今日可是為辰羨生辰祈福啊,可是菩薩面前一句都沒有提他,回去若是姑姑問起來怕是又要編瞎話了。
她托腮煩惱地歎氣。
在這縷輕薄惆怅的歎息裡,寐中的姜姮被搖醒,梁潇冷着一張臉拉她起來出去宴客。
王府院子前些年新修葺過,彩繪棟宇,朱欄翠幕,藻井穹頂戚裡茶檐,絞壁、覆旌都是團織疊花的錦繡。
宣闊的前廳兩側鱗次擺着膳桌,一直延伸到庭院裡,根據官位高低落座。
許太夫人高居主座,身穿檎丹十二幅銷金刺繡長裙,頭戴重樓子花冠,面貼珍珠妝钿,打扮得雍容華貴,端莊含笑地接受衆人祝壽。
姜姮和梁潇坐在她身側,凡上階祝酒的,總要再躬身朝梁潇拜一拜,膽子大些的,還會好奇看一眼姜姮。
這些年,她倒更像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少女,從未出現在衆人面前,神秘莫測,身上纏繞着許多傳言,更加惹人遐想猜測。
姜姮留意看這些來祝壽的文武朝臣以及他們的家眷,都十分陌生,找不出昔年與靖穆王府來往的舊人。她想,七年前的那場禍事太大,凡與王府有來往的可能已經受到株連,生死未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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