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蹙眉,想要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卻沒有人敢和她說。德昭有過吩咐,角屋丫頭被割舌挖眼的事,不準任何人到幼清跟前嚼舌。血淋淋的,擔心她聽了害怕。等到下午崖雪從連氏那邊回來,幼清一番追問,崖雪隻得悄悄地将德昭發落人的事情告訴她。☆、求我幼清沒說什麼,拿了衣裳往回走,整個人有些恍惚,滿腦子都想着崖雪剛才說的事。挖眼割舌,從前隻在後屋舍婆子們那裡聽過的事,今兒個卻真的發生了,而且還是因為她。她總算是明白大家為何那麼怕她了。他們是在擔心一不小心得罪她,就會落得同樣的下場,所以百般恭敬讨好。幼清懵懵地回了院子,恰逢德昭回府,站在庭院的藤架前朝她招手,“過來。”幼清到了跟前,德昭掃一眼她手裡抱着的東西,問:“這是什麼?”幼清尚未從那件事的沖擊中回過神,怔怔答:“是秋天穿的袍裙,姑姑特意為我裁的。”德昭擰緊眉頭,想起什麼,朝旁喊來來喜,交待:“明日讓府裡司裁的管事婆子過來一趟,讓她為姑娘量量身,連帶着冬天的衣裳,各式各樣分别做二十套。”轉過頭又對幼清道:“你隻管挑着自己喜歡的來。”他的聲音這般和煦,湊近的面龐,神情溫柔寵溺,從前她望得他思念故人,也是這般神情。而現在,這樣的神情給了她,她卻隻覺得惶恐不已。德昭跨開步子朝書房去,點了她跟在後頭。他今日心情不錯,應該是在外面遇着了什麼好事,說話的聲音裡,都透了一絲輕快。“伺候爺筆墨。”竟是要作畫。幼清規規矩矩地磨墨。德昭取了狼毫筆,前陣子他一直想着折掉德慶最後一顆有分量的棋子,經過數月的籌劃,今天總算是得償所願了。下朝的時候,德慶到他跟前來,怒目圓睜,那目光,恨不得要将他千刀萬剮。“我隻悔當年做皇子時沒能一把弄死你。”這就是德慶了,惱羞成怒,就隻會放些狠話。真正狠的事,是做出來的,而非說出來的。德昭回他一句:“如今你就是個笑話。”當年的話,原封不動,一一奉還。德慶氣得跳腳。又有什麼好氣的,成王敗寇,一早就已注定。德昭神清氣爽,沾了墨輕輕一甩,潑出道山河來,一邊畫一邊同幼清道:“你會作畫麼?”幼清恭敬回道:“會一些皮毛功夫。”德昭止了動作,放下筆,朝她笑:“你來畫。”幼清猶豫半晌,拿筆上前随意畫了幾筆。德昭打量着,摸下巴做沉思狀:“你這畫的什麼?”幼清搖頭,如實回答:“奴婢也不知道。”德昭點點頭,“還算有自知之明。”略停頓,道:“爺今天興緻好,就發發善心教你罷。”話音落,他上前拉住她的手,由不得她拒絕,将筆杆子塞她手裡。幼清以為他在旁邊邊畫邊教,另拿了宣紙鋪上,案桌上,同時擺開兩張宣紙,綽綽有餘。“開始罷。”幼清低頭準備蘸墨。他卻在這個時候,從後面将她抱住,一雙大手緩緩在她的腰間遊蕩,耳邊溫熱的氣息傳來,是他故意咬着她的耳朵說話:“爺第一次教人作畫,沒什麼經驗,還需你用心些。”說的好像他才是被教的那個。這樣羞恥的話,這樣暧昧的姿勢,幼清掙紮不得,一動就碰上他精壯的胸脯和強而有力的胳膊。他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順着她的手臂,徐徐往前,男子滾燙的指尖一點點劃過肌膚,從手腕處,從手背,最終強勢插入她的五指之間。“今日,你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靠近,薄唇幾乎貼着她的臉頰,“連推開爺的力道都比平時少許多。”幼清一張臉潮紅,右手被他禁锢着,隻能握着筆杆一點點在紙上渲染,一橫一劃,寫出了她的名字。——幼清。洋洋灑灑,又寫了兩字。——德昭。兩個名字并排,其中含義,一目了然。幼清移開視線,她沒有這個殊榮,能同他并排,不願意,也不稀罕。“爺不是要教我作畫的麼,寫幾個字我還是會的,用不着爺教。”她冷冰冰的一句,拒人于千裡之外。他卻并未惱怒。那隻貼在她腰間的手緩緩上移,甚是憐愛地撫上她的左邊臉頰。指腹摩挲,溫柔多情。“作畫倒是其次,你先說說,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從入屋到現在,你就沒有正眼瞧過爺一眼。”幼清不言語。何止是今天,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有什麼好瞧的,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長得再好看,也不過是裹了人皮的僞君子。兒時備受冷落的遭遇,給了德昭察言觀色的本事,對于幼清這樣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而言,他隻需一個眼神,幾乎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瞧這樣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定是知道了他發落人的事。遂也就不瞞了,沉聲問:“是誰告訴你的?”幼清一驚,不肯回答。德昭冷笑,“你早該知道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何必到跟前擺出這般姿态。”放開她,“院子裡這幫東西骨頭硬了,爺吩咐過的事情,竟也有人敢違抗。”便欲準備揚聲喚來喜。幼清吓住了,忙地出聲阻止:“是我自己非逼着她告訴我的,你若要因這個事罰人,那就先罰我好了,我的舌頭我的眼睛,都任你割任你挖。”德昭回身,目光收斂,似寒星般冰冷,“你為這事怪爺?”幼清咬緊嘴唇,搖搖頭又點點頭,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生怕因為她的一個舉動,害了别人。她确實讨厭别人在背後說她,但也沒有厭惡到要将人置于死地的程度。沒了眼睛沒了舌頭,何等煎熬。那種痛苦,簡直無法想象。幼清擡起眸子,目光堅定地看向他,“我沒有怪你,你是王爺,全府上下的奴才都為你驅使,你要他們生,他們就生,你要他們死,他們就死,我也是一樣的。因着你是王爺,你有權利處理任何人,所以我怎麼敢怪你?”她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有些顫動,許是因為氣憤,許是因為害怕他即将發落她的好友,一句一句,字字透着冷漠。她不稀罕他的好。這樣的好,她甯肯不要。德昭軟了心,走回去,撈了她的手,道:“爺也是為你好。”幼清死命地搖頭,“我不需要,你的好,太殘忍,我受不起。”德昭抱她入懷,“這就是爺為何不讓他們告訴你的緣故了,你平時看起來膽子大,實則懦弱得很,但凡人欺一分,定要百倍還之的道理,你何時才能學會?”幼清趴在他肩頭上,淚水幾乎奪眶而出,“你這是在給我增加罪孽!”德昭輕拍着她的後背,“罪孽又如何,大不了死後爺同你一起下地獄。”幼清氣噎,下意思攥緊拳頭就要往他身上砸去,德昭昂了昂下巴,在她耳邊道:“想打就打罷,爺好久沒有嘗過你的拳頭了。”幼清恨恨地松開拳頭。偏不,偏不讓他如意。德昭留戀地嗅了嗅她的脖頸,而後将下巴擱在她肩頭,聲音放柔,“好了,不要再氣了,為這種小事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幼清徹底沒了法子。在他眼裡,取人眼舌是小事,那麼什麼才算是大事。她無奈又心酸,認真道:“爺,你不必替我做這些事,我真的不需要,在府七年,旁人的眼光和惡語,我早已習慣,如今你若是追究起來,那麼大半個王府的人都不夠你殺的。”德昭愛憐地捏起她的黑辮子,撥弄着上頭的穗花,輕描淡寫道:“大不了全部換一批,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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