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一聽就懂了,但許是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确認:“杜三郎與五娘,兄妹?”
陸嶼然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眼皮一掀:“外島有上千戶人家,人不少,可人員固定,鄰裡間彼此熟悉,雞毛蒜皮的事都能傳遍一個村頭。我們若不做掩飾,白天進去,晚上身份就能被摸個底朝天。”
他說的這些,溫禾安怎能不知,她略一沉吟:“杜家那邊,你都安排好了?”
陸嶼然看着她,那意思很明顯。
“有關外島的口徑,是你麾下侍從審出來的?”
溫禾安好奇心不重,分寸感又不輕,很多事她先前都沒問。
她到底是溫家人,而今再落魄,隻要還有回去的打算,就不能肆無忌憚打聽巫山的事,隻是現在真卷入這份冒險中來了,先前沒問的東西,就不得不問清楚。
“怎麼會?”
陸嶼然直截了當地回:“我腦子尚算正常,不會被任何人臨死前丢出的一句話遛到數萬裡之外的窮鄉僻壤來。”
溫禾安聽得好笑,她覺得陸嶼然很有意思,有些時候說出的話透着種陰陽怪氣的嘲諷,跟平時高高在上,塵埃不染的樣子很是不一樣,有種……與衆不同的反差。
“我親自提審了他們。”
陸嶼然見她眼裡笑吟吟的,沒當回事,凜聲提醒:“用了離魂術。”
溫禾安臉色微凝,心中倒也不意外。離魂術是九境強者方能施展的術法,極其殘忍,搜魂奪魄,輪回不再,經由此法搜出來的東西和被人嘴裡說出來的不一樣,嘴巴會騙人,魂魄與記憶不會,所以一定是真的。
外島上絕對有和塘沽計劃扯上關聯的存在。
“沒事,我做好準備了。”她整整袖擺,溫聲說:“你接着說,杜五娘名喚什麼,性格如何?”
杜五娘名喚杜音遙,正是及笄之年,绮年玉貌,青春爛漫,喜歡一切絢爛的,花朵樣式的衣裙與别出心裁的鈴铛耳飾,是個被家人呵護着嬌寵起來,不谙世事的天真女郎。
想要什麼東西都不管不顧,認為在這個年齡,撒嬌仍可解決一切人生難題。
誇張到什麼程度呢,他們一共三頭牛車,前兩頭載着人與銀兩,後面一頭什麼也不放,專給五娘堆疊起了各色裙子,褥子。
溫禾安聽完,沉寂半晌,覺得這實在是個棘手的難題。
她悄然将車簾掀開一看,見崎岖的山道上,有不少這個時節套上牛車,從州城中趕往外島收購皮毛,藥草和春茶的商隊,他們混迹其中,絲毫沒有令人起疑的地方。
放下車簾,她低頭沉思,索性将陸嶼然那日給的腰牌拿出來,目的明确地在裡面翻找起來。先是一面銅鏡,再是篦子,鉛粉,青黛和幾盒香粉,又是王管家叫自家夫人置辦的女子手帕,纏花披袖和銀球軟靴。
陸嶼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搭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
溫禾安将銅鏡放在另一面長椅上,自己則半蹲下身擺弄那些堆在一起的瓶瓶罐罐,裙擺如同花瓣般疊在絨毯上。她用根七彩緞帶纏上柔軟的發絲,将它們用篦子梳得齊齊整整,绾成個嬌俏的随雲髻,用手指沾上口脂,均勻塗抹在飽滿柔軟的唇瓣上。
再點了點花粉在雙頰上,漸次暈染。
甜滋滋的沁人香氣開始在車内飄蕩。
“我隻能盡力試一試。”她起身,色澤鮮豔的唇翕張,聲色變得清甜:“殺人放火,拷打審訊乃至千裡流亡我倒是都幹過,這樣的嘗試還是頭一回。”
“總感覺有些别扭。”
溫禾安低低歎息,當着陸嶼然的面将開了雙面的刃片塞進袖裡的隔層中,那雪亮的色澤從陸嶼然眼底滑過,緊接着是一根軟鞭,發絲般貼上她的腰身,被垂地的披帛遮得嚴嚴實實。
她嘗試着動了動左臂,發現隻要不做大動作,已經沒有痛感了。
溫禾安安安靜靜坐回陸嶼然對面,眼瞳靈動如點星,問:“像不像。”
她頓了頓,試探着喊他:“阿兄?”
陸嶼然霎時回神,若不是親眼見眼前這少女袖裡藏刀,腰上藏鞭,不知哪裡興許還揣着瓶毒,他險些要被神乎其神的描妝技巧和這雙烏溜溜宛若晨露般坦蕩無邪的眼睛騙過去。
可他現在隻想笑。
冥冥之中,又覺得自己很是危險。
陸嶼然見過溫禾安很多面不同的模樣,她殺人于千裡外,血濺百尺;她拍案而起,威儀萬千;她的全然熱情,偶爾的迷糊,以及滿腔冷酷。
他很想知道,重重面具下,哪個才是真正的溫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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