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高政在李賢口中變成了仰慕他的世家公子,捎帶着提了提人家做生意和詩賦上的本事。雖說武後的父親就是木材商人出身,但對商人并無多大好感,因此聞聽這番話自然而然降低了評價。武後對于身為長孫家姻親的高家并不感冒,但這時節也沒有斬草除根的意思,反倒是認可了李賢這般四處結交的行為。“世家大族往往自視甚高,不過你這個皇子名聲在外,倒也不虞人家不買你的面子。”武後嗤笑一聲,終于為李賢束好了發,輕輕在他頭上一拍便又提醒道,“許敬宗如今指望不上,外頭的那些人頗有蠢蠢欲動的架勢,雖說我上次除掉了一批,你又耍詐蹬下去了幾人,但終究威懾力不夠。許敬宗既然推薦了李敬玄,我就得空出位子,你明白麼?”李賢轉過身子,擡頭直視着武後的目光,心領神會地點頭。母子倆這一坐一立,同時露出了相似的笑容。而站在旁邊的阿芊看見這光景,嘴角頓時上翹了一個弧度。小看了皇後的人倒黴得多了,可小看這位沛王的人,将來可不是也得要倒黴?大宅門中是非多皇帝的禦醫等閑自然是不給人看病的,因為其中存在着一個僭越問題,而且皇帝的病情作為國家第一大隐私,更是不能讓臣子知道。然而,體恤許敬宗作為元老重臣多年來為朝廷服務的份上,李治不顧衆臣的反對,大手一揮把太子“找來”的名醫秦鶴鳴派到許家給許敬宗診治。饒是秦鶴鳴正當盛年,這十幾天兩頭跑下來,也是頗感吃不消。“沛王殿下,你可是給我尋了個天下第一苦的差事!”騎在馬上,秦鶴鳴不禁唉聲歎氣。要說他也是家傳名醫,隻不過某些治療手段太過聳人聽聞,所以來醫館看病的人竟是日益減少,到後來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苦研醫術的他不會做招攬生意的事情,索性就不管那麼多了,誰知道某日遇到一個上門求醫的人,這人生際遇立刻為之一變。一個世家公子哥居然跑到他這裡來治跌打損傷,他以為碰到搗亂的,就幹脆用針灸散去淤血,而且還特意用那種吓煞人的長針。結果非但沒把人吓回去,反而因此麻煩上門。到最後李賢李弘上門拜訪,前者表明身份的時候,就是他膽大包天,也差點沒吓得一頭栽倒,在李賢的威逼利誘下方才答應。可是,這禦醫榮耀是榮耀了,是非圈子他卻一下子跳進來了!“秦大人!”聽到這稱呼,秦鶴鳴忍不住又打了個寒噤,卻見旁邊的李賢正在似笑非笑地看他,頓時又是長長噓了一口氣。許敬宗的病在他看來根本不用花那麼大工夫,人老了總歸要死的,更何況許敬宗已經是高壽,又服了那些勞什子的丹藥,就是救回來這命也差不多了。“殿下,這宮裡随便派個禦醫來難道不行麼?非得讓我天天跑來跑去!”李賢已經不是頭一次聽到秦鶴鳴這抱怨了,所以隻是聳了聳肩歪歪頭并不回答,自是把對方噎了個半死。後頭的張堅韋韬卻是第一次見識如此大膽的禦醫,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便得出了一個結論——聽說這人是李賢向李弘推薦,後者才推薦給天子的,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也隻有李賢這樣的人,才會認識這麼古怪的大夫。直到進了許宅到了許敬宗的寝室,旁邊沒了其他人,李賢方才體諒地拍了拍秦鶴鳴的肩膀:“老秦,你就看開一點吧,父皇讓你給許相公治病,是為了向朝臣表示态度。你隻好辛苦一下,反正不吃虧不是麼?你可别忘了,你家的醫館匾額,可是父皇親自題的,這大夫當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好說的?放心,我這人說話算話,有事情一定幫你擋着!”秦鶴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再和李賢計較天天來回跑的辛苦。畢竟,他這禦醫的薪水豐厚得很,而且幾乎每次給天子治一次病就能得到一筆賞賜,這錢賺得比誰都快。大不了等李治的病穩定下來,他就上書求去,難道還會有人攔着他這個大夫?想到這裡,心情大好的他便上前為許敬宗把脈,旋即又檢查了一下昨日的藥方,進行了一次針灸,這一陣忙碌下來,他自是看不見身後的李賢已經溜了。百無聊賴的李賢自然沒興趣觀看醫生是怎麼治病的,這種專業伎倆就是偷窺也學不來,更何況他根本沒有偷師的打算。秦鶴鳴這家夥不是尋常想要攀龍附鳳的名醫,但是,隻要他李賢逮住的人,能這麼順順當當溜走麼?他一面走一面别有用心地微微笑,渾然沒注意面前就是一根廊柱,最後竟是險些一頭撞了上去。好在他練武的神經終于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千鈞一發”之際躲避了開來,這才松了一口氣。以前老奇怪有人怎麼會走路撞電線杆或是大樹,現在看來,這人隻要一走神,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幹得出來。撲哧——背後的一個笑聲讓他趕緊轉過了頭,卻見是許嫣。大概是因為這幾日内内外外一把抓的辛苦,她的臉龐消瘦了幾分,那鵝黃衣裙穿在身上,竟顯得有幾分寬大。倒是發間還勉強用了幾樣飾物,但總歸還是顯得有些寒酸。然而,此時此刻那張臉上卻蕩漾着一股掩不去的笑意,和往日的愁苦畏怯相比,何止平添三分容光。在李賢的炯炯目光下,許嫣很快醒悟到自己此時乃是單身一人,趕緊收斂了笑容:“沛王殿下怎麼如此不小心,剛才可有磕着碰着?”李賢趕緊擺擺手,這才想起自己是沿着許敬宗寝室前那條回廊胡亂逛出來的,這許嫣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想着想着,他的詫異便貨真價實寫在了臉上。“我隻是看着秦大人給爺爺診治,所以就沒有進去打擾他。”許嫣退後一步深深裣衽一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沛王殿下對許家的恩德,我在這裡謝過了!”“哪怕就是看在往日許相公和我的那點喝酒交情,我也不可能坐視,你就不用耿耿于懷了。”李賢笑着上前将其扶起,四手相交的時候,他忽然見許嫣擡頭望了自己一眼,不禁有些尴尬地縮回了手,顧左右而言他道,“對了,你還把你妹妹關在房裡?”“若不是她性子乖張,我怕她惹禍,又何嘗想這麼做!”許嫣面色黯然了下來,旋即微微笑道,“除了大哥,殿下還是第一個問起她的人。”要不是沒話可說,誰會管那個不知好歹的丫頭!李賢曬然一笑,一下子沉默了。要是換成别的場合,他自然可以滔滔不絕高談闊論,但面前的人是許嫣,他又不知該說什麼了。談老許的病情?開玩笑,那又不是他的專長,萬一他安慰說肯定沒事,許老頭又有什麼三長兩短就不好了。至于哄女孩子開心……那種事情他隻對小丫頭做過,此時來這一套,隻會讓事情的發展更詭異。“殿下若是無事,不妨四處逛逛,我去看看爺爺!”許嫣仿佛也對這種程度的獨處有些忌憚,略一施禮便匆匆回頭走了。李賢在原地駐足了一會,幹脆轉過身朝長廊那一頭走去——這許家他來過好幾次,卻隻是在幾個地方兜兜轉轉,今天幹脆就參觀參觀好了。穿過長廊,便是一條青石小徑,兩邊都是常青灌木,雖是深秋卻依然郁郁蔥蔥。盡管已經是百花凋謝百鳥遷徙的時節,但他走在其中,自有一種清幽的感覺。看到不遠處有石桌石凳,他便徑直走上前去,用袖子撣了撣,随即一屁股坐了下來,看看四周無人,身後又是某棵大樹,他幹脆把雙腳翹了上去,随即長長舒了一口氣,竟是閉目養神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沛王殿下這段日子天天來,是不是真的看上了大小姐?”“那還用說?如果沒有人撐腰,大小姐怎麼會忽然這麼厲害,還居然得了陛下和娘娘的指令統管家務?要知道,以往相爺生病,哪次不是小夫人出頭,這次倒好,上上下下被關了那麼一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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